国际传播视域下的全球文明倡议

高金萍，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中国文化研究院院长、国际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2023年3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上提出全球文明倡议，强调共同倡导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重视文明传承和创新、加强国际人文交流合作。全球文明倡议受到国内外各界广泛关注。国际主流媒体和世界政界、学界人士对全球文明倡议的传播与回应，大多阐释了倡议的丰富内涵，但有的也偏离了倡议本身的价值追求。当前，需要针对全球文明倡议在国际传播过程中面临的问题，从构建中国自主的国际传播话语体系和叙事体系入手，厘清全球文明倡议国际传播的实践路径。这有助于更精准、更有效地践行全球文明倡议，助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2025年7月11日，全球文明对话部长级会议“文明交流互鉴与人民相知相亲”平行分论坛在北京举行。图为圆桌对话环节。（中新社图片）

全球文明倡议的世界意义

全球文明倡议强调维护世界文明多样性，推动文明对话，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为摆脱西方中心主义文明观、促进各国实现自主发展、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新型国际秩序提供可行方案。

首先，全球文明倡议强调维护文明的多样性与独特性，避免同质化。20世纪90年代以来，美国主导的“超级全球化”以新自由主义为内核，以消费主义和流行文化为外衣，以文化产业为渠道，横扫世界各国，一些边缘或鲜为人知的文化遭受猛烈冲击，甚至被美西方文化同化。以好莱坞电影为例，好莱坞电影占据全球50％的票房，美国奈飞公司的影视剧在拉美地区占有率超过65％，其文化产品持续挤压本土文化产业发展空间。面对强势文化的冲击，需要寻找有效措施维护世界文明多样性，促进文明交流互鉴。与此同时，英语语言霸权也威胁着非英语文化的发展，非洲法语国家面临英语化的趋势，全球40％的语言可能在21世纪末消失。保护不同文明免受“全球同质化”侵蚀，是各国政府和全球公众面临的一项紧迫任务。

全球文明倡议重视文明传承和创新。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推动各国优秀传统文化在现代化进程中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中国积极推动世界各国充分挖掘本国历史文化资源，如与东盟联合搭建中国—东盟图书馆联盟，收集东亚、东南亚国家的文化遗产，展示亚洲区域5000多年的多元文明历史。这一文化项目的可贵之处在于，其并不强调任何单一文化的重要性，也不轻视在亚洲生活的任一民族，客观上实现以非西方文化数字平台建设来破除西方中心主义叙事。

其次，全球文明倡议有助于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塑造“非对抗性”合作平台，为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新秩序提供可行方案。美国召开“民主峰会”，将所谓“美式民主”工具化、武器化，假民主之名挑动分裂对抗，以维护本国霸权地位。美国以所谓“美式民主”为划分标准，将一些国家贴上“威权”的标签。七国集团（G7）自称维护“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本质上是为了维护少数西方大国的霸权利益。2023年G7广岛峰会联合公报以一种含蓄的方式承认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在世界秩序中的存在，但前提是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处于从属地位，服从西方制定的规则。当多边主义对维护自身霸权地位和强权政治缺乏支撑力时，为了维护其利益和地位，美国及其盟友就开始不断破坏自己制定的规则，这也是特朗普时代美国不断“退群”甚至祭出全球关税大棒的深层原因。

全球文明倡议呼吁“不将自己的价值观和模式强加于人，不搞意识形态对抗”，体现了“和而不同”的理念。“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的理念和“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思想根植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文明对待外来文明态度的集中体现。“和而不同”强调尊重各国人民自主选择发展道路，各国命运休戚与共、和谐共生。在尊重文明多样性的基础上，不同国家、不同文明和平共处、加强合作，秉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则，实现人类社会的共同发展。美国《中国政治学刊》副主编约瑟夫·格雷戈里·马奥尼认为，全球文明倡议中的“和”，起源于自我尊重，发展于相互尊重，为团结起来的人们提供了一个共享未来的愿景——和平与繁荣，而不是冲突与对立。

最后，全球文明倡议有助于解构西方“文明优越论”的霸权逻辑，破解“文明等级论”。长期以来，西方发达国家垄断“文明标准”定义权，以二元叙事将非西方文明边缘化。西方发达国家主导的国际舆论以“民主与专制”“现代与传统”将西方世界与非西方世界二元对立，广泛影响国际公众对非西方文明的认知。美国媒体借“9·11”事件在世界范围内渲染“伊斯兰威胁论”，误导甚至煽动人们敌视伊斯兰文化，挑起“文明冲突”，为其发动全球反恐战争进行舆论准备和辩护。美国媒体一手制造的“伊斯兰恐惧症”在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泛滥，严重损害了伊斯兰国家的民族尊严和国际形象，侵犯了广大穆斯林的人身自由和宗教信仰自由。香港大学法律学院政治理论讲座教授、国际儒学联合会副会长贝淡宁指出，西方凭借话语霸权，将自身文明标榜为“普世价值”，并刻意渲染不同文明间的对立；西方媒体长期将伊斯兰文明与极端主义挂钩，同时将儒家文化歪曲为“威权象征”，导致儒家文明与伊斯兰文明在国际舆论中经常被曲解甚至污名化。

全球文明倡议认为各种文明都闪烁着璀璨光芒，共同为人类现代化进程作出重要贡献，文明之间没有高下之别，不能以先进和落后区别对待不同文明。全球文明倡议提供了一种尊重文明差异性的视角和理念，把每一种文明形态都视为人类社会的独特景观。换言之，尊重文明的差异性就是尊重不同文明形态的独有特质。全球文明倡议有力驳斥了“文明优越论”“文明等级论”等西方意识形态偏见，有助于推动不同文明和谐共存。

全球文明倡议不仅是维护世界文明多样性的中国倡议，更是一套反抗文化殖民的思想武器、一条促进文化遗产传承创新的路径、一个改革全球治理体系的制度平台。20世纪60年代，以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精神为基础出现的不结盟运动，为维护世界和平、建立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作出了重要贡献。中国提出全球文明倡议，再次为世界提供了以人为本的国际公共产品，有助于突破“文明冲突论”“文明优越论”的错误认知，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2023年11月24日，以“全球视野下的中华文明与中国道路”为主题的世界中国学大会·上海论坛在上海国际会议中心开幕。图为中外嘉宾合影留念。（中新社图片）

全球文明倡议的国际传播

近年来，国际社会对全球文明倡议的认知逐步提升，不断推动其由理念转化为实践。全球文明对话部长级会议、文明交流互鉴对话会、尼山世界文明论坛、“金砖国家文明对话”系列活动吸引了全球各国政要、学者和智库代表的广泛关注，为各国提供交流对话的平台，增进相互了解、促进共同进步。经中国倡导，联合国将每年6月10日设立为“文明对话国际日”，不仅促进世界文明交流互鉴，也为实现更具包容性的现代化奠定基础，将和合共生的文明智慧转化为全球治理方案。尽管全球文明交流内容更加丰富，交往形式更加多样，各主体各领域潜能得到不断激发，但是这一倡议还存在国际关注度有待提升、传播主体亟待丰富、国际认同度差异显著等挑战，迫切需要拓宽国际传播的思路和路径。

首先，全球文明倡议的国际关注度亟待提升。相比于“一带一路”倡议，国际公众对全球文明倡议的关注度还不高。“谷歌趋势”分析显示自2023年3月至今，国际公众对全球文明倡议的搜索量较低。以“Global　Civilization　Initiative　or　GCI”为关键词，以2023年3月15日至2025年5月5日为时间段，通过谷歌搜索引擎进行新闻搜索，共获得与全球文明倡议相关的新闻548条，其中87条为中国主流媒体发布；通过谷歌搜索引擎进行网页搜索，共获得全球文明倡议相关的信息1460条，其中386条为中国信息源发布。

其次，全球文明倡议国际传播的主体以中国主流媒体为主，国际主流媒体参与度较低，亟待拓展国际传播新路径。在道琼斯旗下Factiva数据库，以“Global　Civilization　Initiative　or　GCI”为搜索关键词，以2023年3月15日至2025年5月5日为时间段，共获得全球文明倡议相关信息4544条，其中来源于中国媒体、中国企业和中国政府的信息共4407条，表明当前全球文明倡议国际传播仍以中国官方为主要信息来源，主要依赖中国国际电视台（CGTN）、新华社、《中国日报》等主流媒体。由于美西方国家对中国主流媒体的限禁，全球文明倡议的国际影响力仍有限。例如，2024年CGTN的全球社交媒体粉丝量（1.39亿）与BBC（1.28亿粉丝）、CNN（1.2亿粉丝）大体相当，但与粉丝的互动率却远低于后两者。

再次，国际社会对全球文明倡议的认同存在较大的区域差异，全球南方国家的认同度较高，欧美国家相对缺乏认识且带有偏见。多个研究机构的受众调查显示，“一带一路”共建国家和全球南方国家对全球文明倡议的认同度较高。2025年1月，环球时报研究院发布的《中国国际形象全球调查报告》显示，大多数国外受访民众认同中国是全球南方的一员，仅4％持相反看法。有明显更高比例希望中国推动全球南方国家共同维护世界和平、守护文明多样性、促进经济合作、提升国际话语权。这一调查涵盖各大洲代表性国家及所有G20国家、金砖国家、东盟国家，调查对象涉及14个发达国家和32个发展中国家。但欧美国家的民调显示，欧美民众及一些学者对全球文明倡议缺乏了解，甚至带有明显的意识形态偏见。2024年全球智库“青年外交官”（Young　Diplomats）报告称，一些西方学者认为全球文明倡议强调中国以国家为中心的价值观与西方自由主义价值观之间的分歧，将这一分歧视为一种值得保护的文化差异。

最后，全球文明倡议不仅在国际传播实践中受西方舆论霸权影响，而且在学术研究领域受到“文明冲突论”等西方知识体系的掣肘。在全球三大学术索引之一的WOS数据库中的科学引文索引系统分别检索“Global　Civilization”（全球文明）和“Clash　of　Civilization”（文明冲突），2023年3月至2025年5月，前者的研究文献有42篇，后者的研究文献有75篇。究其原因，除了中国的国际话语权不足、国际传播渠道受限等，美西方长期对其他文明存在的偏见与刻板印象也是重要原因。鉴此，迫切需要探索新的国际传播路径，以更精准的传播策略提升全球文明倡议的国际影响力和认同度。

2025年6月9日，中国在纽约联合国总部举办“文明对话国际日”主题活动，来自中国、美国、希腊、塞内加尔的艺术家在“跨越山海的文明对话”文艺演出上表演器乐合奏《美美与共》。（中新社图片）

提升全球文明倡议国际传播效能的路径

国际传播效能指一国信息在国际舆论场的到达率、能见度和影响力，是国际传播能力的效果与效益。增强国际传播效能应注重通过传播系统的内在机制和策略提升传播过程的效率与传播主体的能力，进而实现国际传播的目标。社交媒体环境下，提升国际传播效能的关键在于运用新媒体技术推动传播主体与客体的互动，在主客体互动中实现观念认同，增进互信、凝聚共识。提升全球文明倡议国际传播效能，一方面在于让四个“共同倡导”的思想精准到达目标受众，另一方面在于用融通中外的话语增强国际传播的亲和力和实效性。

一是创新国际传播方式，精准对接国际公众需求。有中国学者提出，全球文明倡议的国际传播应“基于传统文化设置议题，立足数智时代技术赋能，面向青年群体共情传播，提升全球文明倡议的国际传播效能”。当前，尊重国际传播规律，从“传者”视角换位思考，是提升全球文明倡议国际传播效能的关键。要善用大数据、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新一代信息技术，加速突破信息流动的物理界限，构建囊括即时通信、社交媒体和在线娱乐等于一体的平台生态，实现中国叙事国际表达、全球到达。顺应国际传播移动化、社交化、平台化发展趋势，构建多平台国际传播矩阵。加快推出更多自主的社交平台，借助全球南方国家的社交平台，摆脱对西方社交平台的依赖。同时，继续做实、做优、做强报纸、期刊、书籍的海外出版发行，做好、做专、做精传统广播、电视节目。加强区域国别研究，充分了解不同受众的文化生活、文化心理、文化需求，针对不同地区不同群体，开展针对性较强的国际传播。

二是拓展传播主体，鼓励和引导多元主体广泛参与。要改变全球文明倡议的传播主体主要限于主流媒体、政界人士、专家学者的境况，广泛吸纳高校师生、企业、自媒体达人等参与国际传播。通过有针对性的跨专业培养和综合素质培训，培养一批具备国际眼光、掌握当代传播手段、善于沟通表达的专业型人才和复合型人才。引导自媒体内容创作者结合中外文明交流活动，持续输出优质内容、进行多平台分发，形成广泛舆论效应。实现多元主体参与，要避免以“我”为中心，特别是增强国际公众参与度，切实做到以国际受众为中心，密切关注国际公众需求，形成中外共同传播全球文明倡议的“合鸣之声”。

三是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有效地向世界讲好中国方案。2021年5月3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届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体学习中强调“要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当前，构建中国自主国际传播话语体系和加强叙事体系建设，更加精准阐述中国方案，是建设全球文明倡议践行机制的重要举措。话语是人们表达思想和言说观念的交互过程与最终结果，是制造与再造意义的社会化过程。叙事是通过让受众接受自己讲述的故事，塑造受众的观念、价值以及身份和利益目标，影响受众对世界的看法。当前，需激发多元传播主体的能动性，运用国际公众熟知的话语传播全球文明倡议的理念，让“他者”的故事纳入“我”的叙事体系中，让国际受众在本国文化框架下基于自身熟悉的信息去理解传播者发送的陌生信息，或者用传播者的方式传达国际受众熟悉的观点，在缜密的叙事结构中用故事消除文化差异，以便更好地赢得受众的认同。

四是强化实践支撑，让全球文明倡议“触手可及”。美国品牌专家西蒙·安浩认为，国家形象的提升80％靠创造性工作，15％靠系统性协作，传播的贡献率只有5％。传播所占比例虽小，却是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如果没有5％的传播，其他95％的努力将无法让公众认知与认同。从社会实践规律来看，任何一种全球治理方案都需通过传播深入人心，进而实现从方案到实践的转化。结合“一带一路”倡议的实践经验，需要把宏大的倡议落实到民众的日常生活中，把中国方案变成世界各国的行动。当前，中国亟须与世界各国共同打造践行全球文明倡议的旗舰项目，将这一倡议方案转化为国际实践，让国际公众切身感受到文明交流互鉴的世界意义与时代价值，为全球文明倡议的国际传播发挥示范和支撑作用。深化中外人文交流合作，打造文明交流互鉴的多层次平台。加强与“一带一路”共建国家及全球南方国家的文化交流活动，如举办中外文化年活动、文化节等，形成一批有影响力的文化交流品牌。加强文学艺术、思想学术、文化遗产、教育科技、医疗卫生等方面的国际交流合作，拓展文明交流互动范畴，完善文明互动交流平台的支持机制。

结语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提出“全面提升国际传播效能”“建设全球文明倡议践行机制”“扩大国际人文交流合作”，这为全球文明倡议开花结果、成为服务全人类的国际公共产品指明了方向和前景。用具有中国特色的话语体系和叙事体系传播全球文明倡议，需要从理论与故事结合、实践与思想聚合等角度入手。理论与故事相结合，是指把具有深刻思想性和理论性的全球文明倡议与生动的案例相结合，做到以事说理，展现全球文明倡议倡导的“和合”价值观和文明交流互鉴理念；实践与思想聚合，强调既要说明全球文明倡议来源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更要客观展现中国式现代化是可感知、可验证的实践结果。2025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致全球文明对话部长级会议的贺信中强调，中国愿同各国一道，秉持平等、互鉴、对话、包容的文明观，践行全球文明倡议，推动构建全球文明对话合作网络，为人类文明进步、世界和平发展注入新的动力。向世界传播全球文明倡议，也是在同国际公众共享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共享中国式现代化文明成果的基础上，开展不同文明交流互鉴，致力于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全球文明倡议源于中国，但机会和成果属于全世界。

文章原载于《当代世界》2025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