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太经合组织（APEC）第三十一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将于11月16日在秘鲁首都利马举行。在世界百年变局加速演进的复杂形势下，作为当今国际上最重要的多边合作机制之一，APEC能否再次凝聚起亚太和平发展、团结合作的共识，推动区域国家携手应对挑战？

近日，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欧亚社会发展研究所所长李永全做客《大变局》节目，分析了本次APEC峰会对亚太区域合作的重要意义，并就中美俄关系、中国－中亚合作等热点话题进行了深入解读。主要内容节选如下：

《大变局》：APEC是亚太地区层级最高、领域最广、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合作机制。今年的APEC峰会将于11月在秘鲁举行。当前，乌克兰危机、巴以冲突等国际地缘政治危机不断升级，风险外溢。在这样的背景下，您觉得这次峰会对于亚太区域合作有何重要意义？

李永全：多少年来，各国领导人、商界精英在这个平台上探讨世界经济，尤其是亚太经济发展中的一些热点问题，比如经济全球化、贸易便利化、绿色发展等。APEC促进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相互理解。今年的APEC峰会是在一个非常复杂的国际形势下召开的，西方和东方、南方和北方、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大国之间，关系都非常复杂。

这个时候，APEC成员国首脑之间、企业之间要达成某种共识是非常难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亚太地区的国家都非常关注秘鲁这次峰会。如果这次峰会能够就某些问题，涉及到区域合作的问题、全球发展的问题，达成一些共识，缓解目前的一些矛盾，对改善世界经济的环境也是有好处的。

《大变局》：中国和美国都是APEC成员国，它们一个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一个是第一大经济体。这两个国家的合作对于亚太地区的发展繁荣至关重要。但是目前我们看到美国在千方百计地阻挠中国的发展。您觉得中美之间这种紧张的关系对于亚太区域合作会有怎样的影响？

李永全：40多年前，中国的改革开放是向发达国家开放，向世界开放，我们要学习发达国家的技术、管理经验。中美关系在几十年内都是很正常的。

最近中美关系出了问题，我们经常说美国现在是千方百计在中国周边制造问题，阻碍中国的发展。我经常想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问题？并不是中国实行了反美的政策，也不是中国不想和美国搞好关系，或者中国威胁了美国。我认为主要的问题是美国不尊重中国的主权，尤其是发展权。当我们开始改革开放的时候，我们是一个很贫穷落后的国家，我们是在那个水平上起步的。

在近半个世纪里，美国一直是全球化世界经济进程游戏规则的制定者。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一定会最大限度地享受这个规则带来的好处。这么长时间都是这样的，我们是按照美国制定的游戏规则来行事的、来开放的，来参与世界经济的。所以整个改革开放40多年，美国从中国的发展中获得的利益，我坚信比中国自己还要大。

现在怎么就不行了呢？因为我们过去是在全球产业链的最底层。我们刚刚要离开最底层，或者是离开最底层不远，就触犯到了人家的利益，它希望你永远在最底层，成为它廉价劳动力的供应地，成为它商品的市场。

实际上，我认为中国的发展速度还没有威胁到美国，但是美国的精英们已经受不了了，开始向我们施压、打贸易战。如果只是贸易问题，这个问题好解决。中国人是善于让步的，我们强调互利共赢。但现在不是让步的问题，它要改变你的制度，它说你的制度不行。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经过40年能够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你今天告诉我，我的制度是不对的，谁会相信呢？美国自己都不相信。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是美国自己这个制度本身出了问题，它想把这个问题转嫁到别的国家身上。

所以现在不是中美之间我们不让步，而是它提出的问题我们让不了步，它已经涉及到中国道路问题了。我们认为这个道路是正确的，我们就是在这条道路上发展起来的，摆脱了贫穷落后。按照它的游戏规则正常竞争它都不干了，它要改变规则。

为什么今天还有APEC？为什么还要有金砖国家？过去所谓的西方就是七国集团，七国集团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就是制定全球化的游戏规则。

现在全球化了，新兴经济体也出来了，金砖国家的经济总量在全球所占的分量已经不亚于发达国家。世贸组织规则是美国引领做的，我们参加进去了，我们作了很多的让步。今天美国觉得“这个规则已经不能满足我了，我还想重新制定规则”。还可以像过去那样由七国集团制定吗？我们也不干了，我们要参与制定规则，所以我们要积极参与全球经济治理，就是这个意思。

《大变局》：今年是中俄建交75周年。今年5月，习近平主席和普京总统在会谈时强调，两国应该以建交75周年为新的起点，加强发展战略对接，进一步丰富双边合作的内涵。您觉得未来中俄双方的合作，最大的阻碍和挑战会是什么？

李永全：我们经常说一句话，中俄经过70多年的发展，找到了大国相处之道，就是政治上要尊重彼此发展道路选择，经济上要互利共赢，文化上追求和而不同。

中俄合作最大的威胁是什么？第一个威胁就是第三方的威胁。现在美国以乌克兰危机为借口制裁俄罗斯。现在中国很多企业，大企业对跟俄罗斯做生意是有忌惮的，怕被次级制裁，这是一个挑战。

还有一个就是中国的经济已经走向了世界、全球化，区域经济、区域合作也很密切，我们还加入了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我们和俄罗斯、中亚国家有很多项目，如果俄罗斯的政局不稳了，如果和俄罗斯有关的中亚地区政局不稳了，外部条件不好了，对于我们都是挑战。

《大变局》：我们注意到中国和美国处理地区冲突的方式很不一样，美国往往采取“拉一派、打一派”的做法，而中国则以公正和平衡的立场出现。您觉得中美这个差异，它背后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李永全：美国是一个按照资本规律运作的国家。美国二战以后建立起强大的军事工业集团，它需要从国家预算里头拿到经费。拿不到钱，就不可能维持美国庞大的军事工业集团，这个军事工业集团是美国全球霸权的保证。只有不断发生战争，美国才能以某个国家或者所谓的“民主保护者”的身份向这个地区派兵，才能向国会要钱。所以，美国的战略就是布局，美国到哪儿布局哪就乱，布一局就乱一局。

中国的传统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要善邻安邦，我们也是这么做的。所以，我们提出了“一带一路”倡议。美国是“美国优先”，“这个生意签了协议以后，得先保证我的利益。”我们不是，我们坚持共商、共建、共享，平等互利。我们希望周边是稳定的，希望世界是安宁的，我们是在和平的、安宁的环境中去搞建设，希望我们共同建设，共同繁荣。

《大变局》：我们现在把目光转向中亚，从去年首届中国－中亚峰会举办以来，中国和中亚五国的关系发展势头良好，合作也日益拉紧。中国和中亚五国密切的合作关系，会对中亚地区的秩序产生什么影响？又会有哪些积极的溢出效应？

李永全：中亚对于我们来说，第一，它是个毗邻地区。这个地区如果是稳定的、安全的，对我们的发展就是有利的。如果不稳定，那就是我们的安全问题和发展问题。

第二个，中亚是内陆地区。我们如果想走向世界，尤其在“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以后，中亚应该是我们通向世界的桥梁和走廊。所以，我们特别关心这一地区，最希望这一地区稳定，帮助这一地区发展。中亚认为自己是个内陆地区，现在恰恰有“一带一路”的建设，正在或者已经成为连接中国和世界，连接中国和欧洲，连接东西方的走廊和桥梁。

为什么要搞中国－中亚机制？我们需要一种更紧密的，能够更加保证中亚地区安全，保证中国与中亚地区合作，保证中亚地区桥梁和走廊作用的机制。

《大变局》：中国和中亚关系密切的话，对中俄关系会有影响吗？

李永全：俄罗斯和中亚地区的关系也很密切，甚至更密切，也希望这个地区稳定。但是这个地区要保持稳定，一定是中俄共同努力，而且中俄共同努力的前提是中国和俄罗斯之间有充分的政治互信。中俄之间在中亚地区是以合作为主还是以博弈为主，直接关系到这个地区的发展。我认为双方在这个问题上是有积极共识的。

《大变局》：中亚是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发轫地和西出首站。中亚也是“一带一路”倡议框架下合作项目最多的地区之一。现在“一带一路”倡议已经进入第二个十年，您觉得未来中国和中亚五国合作的前景会是什么样的？

李永全：习近平主席于2013年9月7日在哈萨克斯坦纳扎尔巴耶夫大学正式提出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为什么在那提出来？中国和中亚国家的关系不一般，中亚对于中国在地区和世界经济和地缘政治中的地位，发挥的作用也不一般。我们和中亚所有的国家都是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政治互信水平很高，所以我们很多项目都在中亚地区取得突破。

未来应该会更好，中国－中亚机制的建立，就是为了让中国和中亚国家的合作质量更高。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还提出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的机制。我们和中亚是既有愿望，也有条件，还有机制，前景应该是非常好的。但是也存在大国博弈的因素，还是需要警惕。

《大变局》：中国、美国、俄罗斯是综合实力相对来说最强大的三个国家，您怎么看未来三国关系的发展态势？

李永全：最近这50年，实际上是自由主义泛滥了。什么是自由主义？就是“赢者通吃”，最后走向垄断。科技革命创造了那么高的生产力，但最后财富分配不均，都集中在少数富豪手里了，都集中在少数发达国家手里了，东西方的问题，南北的问题，都没有解决。

现在开始解决了，以什么方式解决？我们还不清楚，我认为乌克兰危机只不过是这个进程中的一个插曲。时代之变、历史之变、世界之变，到底以什么样的形式向前发展？不好说。但是我们有40多年的改革开放经验，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国家发展的道路，尤其经过这么多年改革开放的锻炼，我相信我们是没有问题的。

这个过程中，俄美关系能缓解吗？中美关系能缓解吗？我觉得什么时候七国集团不再参与全球地缘政治博弈了，全世界主要的经济体都能参与制定全球游戏规则的时候，按照中国说的互利共赢去建设开放的世界经济的时候，这个问题才会结束。俄罗斯不是反美的国家，中国也不是反美的国家，美国什么时候能够认识到这个现实？这个心态最难调整的是美国。所以我们要有思想准备，要有长期过苦日子、长期博弈的准备。 

出品人：王晓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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